我在月光中泅泳。林子裡只有你和我。

  剎那間如夢境般的幸福,我們互相看護。

  也許再過很長的時間,我的手終將變得枯瘦,我的微笑再也牽不起你最喜歡的酒窩;衰老會降臨在我的身上。而你將保持被召喚時的模樣,永恆不變。

  我是死靈法師,操弄徘徊生死間的傀儡;死亡是我的跫音,痛苦是我的吐息。

  而受詛咒的命運啊,居然讓我們相遇。你這行走在光明大道的騎士。





  那些過往的日子裡頭,在黑暗與白日的交界,凌晨的薄霧與日暮的昏黃中,我悄悄竊取與你交會的瞬間。


  「妳是誰?只在月光中出現的妖精,隨我走入天明。」當我隨著霧散離開的時候,你不只一次在森林的邊緣呼喚我。


  「不。」我也總是給你同樣的回答。「你屬於人們,屬於太陽,屬於城市;而我只是夜晚森林中的一抹影子。如果我跟你走進了城市,我將失去我自己,你也將永遠地失去我。」

  於是我們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,文明與蠻荒的邊緣上相會。

  「妳到底是什麼,夜晚的妖精,森林中的精靈,或是自然的子民德魯依?」你的輪廓如此深刻,一如你堅定的信仰。我無法誠實地說出口,只有淺淺微笑,搖頭不語。

  當夜幕籠罩世界的時候,我看著你的背影回到被圍牆保護的城堡中。那兒燈火通明,保護你不受那些老傢伙所說的「黑暗的侵襲」。

  「我要走了。夜晚的暗處不安全,如果你跟我回去,我可以保護你。」

  我搖頭,你也從未勉強我。「妳要自己小心,即使森林是你的家,野獸可不一定認妳當主人。」

  我目送你離開。你不知道的,我就是野獸之主;那些老傢伙說的危險就是我,而我也的確危險。這就是我的森林被視為禁地,而你只能趁天明與黃昏才能避開別人目光來的原因。


  「如果你留下,我就讓你了解我,知道我……」我的喃喃自語你從來沒有聽見。「然後你的劍將架上我的頸子。」


  「我不會抵抗也不會求情,這是我的命運,你將永遠地記得我,這也是我唯一願意加諸在你身上的詛咒。」當你的背影消失,我舞著回到森林。夜晚子民的眼睛在暗處發光,瑟縮向我臣服,而你不曾看見。

  於是那一日,我知道總會到來的那一日,你離開之前說的話,我一直都記得。

  「神官決定要派遣軍隊討伐惡魔了。」你微笑著,鬍渣子跟著勾出好看的線條。「我將可以不論日夜地保護妳,任何時候只要妳想也可以見我。」

  你不懂。我陪著你笑,你滿意地繼續編織幻象:「我們會有一個房子,裡面有壁爐和地毯,妳再也不會受凍風寒。」

  你不懂。我不要壁爐也不要地毯,我不需要房子。黑暗的林子就是我的一切,我有數不盡的僕人;只要我想,你可以與我共享無盡的生命。但我不能說,不是現在。

  「我要回去準備了。」你拍拍腰間的長劍。「明天我會帶我的部下來接妳,妳再也不用擔心黑暗的侵襲。」而我想的是那磨得銳利的金屬在脖子上會是什麼樣的溫度;你會是什麼樣的表情。

  那是一個很長的夜晚。

  我召喚、聚集我的下僕。「黑暗的侵襲」,如果老頭是這樣稱呼我的話,我就這樣做也無妨。讓黑暗滲入你光彩煥發城市的角落,當光明的徒眾前來摧毀我的最後一塊領土的時候,他們將會同時受到襲擊。

  遠處你的城堡依然燈火通明。也許今晚對你來說也是個不眠的夜。

  而明天,沒有房子、沒有壁爐、沒有地毯;你會看到我的微笑,然後永遠地記住──曾經有一位死靈法師與你在既非夜晚也非白晝的瞬間交會。





  於是當老頭的軍隊到森林前面的時候,我的僕人們一湧而出。我看到帶頭穿著晶亮鎧甲的傢伙呆滯的表情,被拉下馬時絕望的瞬間,我不禁笑了。你們揮劍劈開血肉砍倒敵人,我的僕從嘶咬你們;聽著那些慘痛的叫聲,我無法控制地笑了。

  森林中充滿的是我的笑聲,與令人興奮不已的血腥味。我站在高丘看著森林中的一片混亂。我知道我的僕人會忠心地執行命令:阻擋、撕裂所有人,除了你之外。

  當你自認突破重圍浴血,奮戰往我衝來的時候,我看到的是你被引導過來;就像是侍衛引你見你的王一樣,我的僕人帶領你到達我的面前。

  我微笑等待,你騎著馬停在我面前。

  「……!」扭曲的痛苦從你的眼深處透出來。你以為我背叛你,那憎惡多麼甜美。

  我從未背叛也不曾說謊,我只是忠於自己。

  長劍帶著半溫的血液貼在我的頸項,有些冰冷,有些溫熱。

  「我是死靈法師,就是那幾個老頭所說的黑暗的侵襲,死亡的代表,你們的敵人。」我兩手垂立,不遠處你的同伴大聲叫喚你的名。

  「……為什麼?」

  我輕笑出聲,閉上眼用脖子在劍刃上滑動,就像蹭著你的大手一樣。「沒有為什麼,只是我們剛好相遇而已。」劍刃劃開了我的皮膚,我感覺你的手在發抖。

  「我只要你記得我就好。」你的臉在陽光下也同樣地好看;鬍渣刮得乾淨,頭髮因為戰鬥而散亂,沾了血滴的臉頰更強調你堅毅的輪廓。

  我的僕人取得了優勢,遠方傳來的尖銳叫聲告訴我他們完成了任務。

  「老傢伙們已經死了。砍下我的頭,你們就會獲勝。帶著我的頭回去,你就是英雄了。」我知道我們不能結合,不管在任何地方。但至少,你可以為我無盡的生命畫上一個漂亮的句點;而我,會是你生命中無法抹去的詛咒。

  「不。」銳利的觸感離開我的傷口,你把劍刃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。「我不配被稱為騎士。」

  不……我來不及理解,來不及阻止,只能瞪大了眼看著血液噴濺在我的臉上。多麼迂腐、多麼愚蠢!我給你一切,全部都給你了:榮譽、財富、地位,甚至我的生命;而你只為了「不配被稱為騎士」?

  你的同伴喊叫著,用盡他們所知的惡毒詛咒加諸在我身上……但那遠不及我所知道的多。

  你不會不配被稱為騎士。你會成為我的騎士。

  我與你的同伴一起呼喚著你的名;他們希望你站起來,我就讓他們如願。






  你的痛苦與憎惡有多麼甜美,我給你無限的生命,在生與死夾縫間的騎士。你的城市即將是我們的領地,光明不會再降臨在那些人身上。


  你憎恨我,詛咒我;同時服從我,守護我,與我的僕人站在我的面前,為了我而戰鬥。


  永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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