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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在神的身邊,我沒有害怕,沒有恐懼。」


  自稱神侍的人對我這樣說,紫色鑲白邊袍服的一角隨著風拍動。


  我看著這個雖然小但還算是繁忙的村落。如果我們會從這邊經過,那麼他們也一定會。尤其是當這個村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成為物資補給來源,最少──村子裡有很多食物。


  「那麼你最好現在就開始害怕和恐懼。」我看著雷達和莉安在不遠處把肉、水,和一些路上需要的雜物堆到馬車上,在他們把這些東西放好的同時,馬車便開始往這邊移動,他們也跟著跳了上去。


  「錫得!你別和他們胡纏了!快走吧!」肯在駕駛座上叫道,我對他點點頭。在馬車經過的時候,我把座騎駝著的行李往車上一拋,莉安接個正著。「我隨後就趕上,你們先走吧!」


  「趕快跟上來啊,錫得……」莉安的叮嚀隨著馬車輪的響聲走遠。在揚起的沙塵平息之後,我仍然和面前的神侍大眼瞪小眼。


  他的臉上滿是平靜,想必和我的表情是強烈的對比。「你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走呢?」


  「我想看看你、和那些神的子民們會不會害怕恐懼。」我獰笑著,他只是皺皺眉頭,看著村子通往平原的大路。


  「神已經決定一切。」


  「是啊,決定你們今晚都得找他報到去。」我沉著聲音說道,旁邊傳來了一些小小的騷動聲。


  他走向到旁邊的三角建築物旁邊,安慰那些倚在門邊,或是只從木條窗露出臉的信徒們。「這是對我們信心的試練,神已經決定了一切,我們只要選擇相信,神會看顧我們的!」


  我看著這個村子剩下的最後一批人。


  這些人不是重病,不然就是不良於行,被拋下──或是不願拋下這些人──的一群。


  如果連親人朋友都把他們拋下的話,我還真是懷疑有誰會去看顧他們?這個神侍大概是個狂信者吧,想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抵擋那批由非人類組成的大軍?


  「與其去祈禱不會出現的奇蹟,那還不如用自己的兩條腿、兩隻手逃走吧!」


  我大聲說完正要跳上馬離開的時候,從那教會裡走出一個年輕的女人。


  「奇蹟降臨在需要與相信的人身上!你拒絕受光的洗禮,就用你自己的腳逃走吧!」


  「這倒有趣。」我的腳從馬蹬上放回地面。「妳認為那些怪物會繞過你們可憐的教會,當作不知道有這麼多的食物在裡面,和平地離開這個破爛村子,回到森林裡面去,是不?」


  女子雙手交握看著天空。「請原諒無知的可憐人,神的慈悲降在他的身邊,他卻不知道感恩,請饒恕……」


  我拔出匕首劃開她的前襟。她退後了一步,緊抓著衣服。「你做什麼!神不會原諒你的!」


  刀刃的面映著天空的一部分,我瞇著眼端詳被扭曲的倒影,說道:「妳知道──當那些傢伙過來的時候,妳們會怎麼樣嗎?」


  「神會保護我們!」


  「如果是這樣那當然是最好。」我耍弄匕首,在她的面前旋轉、拋上拋下。「但如果這位沒人見過的神到時候不露臉的話,」我咬著牙勾起嘴角,微笑著伸手抓著她的衣擺:「那就不只是這樣子而已了。」


  說完,我轉身順勢用力一扯,手中便多了塊破布。「當然,也不只這樣而已囉。」聽著身後女子的尖叫聲,和那些躲在教會裡面不敢出來的人們的怒斥,我跳上馬,把那塊布往旁邊一拋。


  女子屈身蹲著,兩手抱住身體和破碎的衣服,眼中冒火地瞪著我。


  「有什麼不滿的話,去和妳的神抱怨吧。」


  丟下這句話之後我便跳上馬,後面卻傳來了尖叫聲和那個神侍的聲音。


  「黑暗的生物!退回你應所屬的地方吧!」


  我好奇的回頭,甚至有點期待看到牧師神蹟法術的出現。


  但理所當然的什麼也沒有。兩隻哥布林依然拿著簡陋的長矛向他逼近,而他擋在女子和怪物中間倒是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。


  「唉。」我對著怪物丟出火油,兩個小傢伙發出了難聽的叫聲到處亂跑。這實在讓人想不通,為什麼會想要用這種連在地上打滾滅火都不懂的傢伙當斥候呢?如果說是非人類的「軍隊」,我還真想看看這指揮官的腦子裡面裝了幾顆卡卡特瓜?


  騎馬衝過去簡單地把兩個傢伙撞倒兼踩死,連劍也省了拿出來的工夫。我勒住韁繩讓馬停在神侍前面。


  「快點帶著這群人跑吧。如果你連這兩隻東西都搞不定的話,接下來的任何一個傢伙都可以簡單地把你、和這些人──」我看著教會裡面露出來的臉。「──全部宰了當晚餐。」


  平原遠處出現了一小隊身影。雖然看不出來是什麼,但可想而知的,那是等不耐煩剛剛兩個斥侯沒有回報而派出的第二隊斥候。成員很有可能是四隻哥布林、蜥蝪人和地精。


  這些沒有嗅覺的臭傢伙。


  「我會堅定我的信念。」神侍昂首看著我。「我也沒有強迫他們要跟隨神,他們與我有相同的信心。」


  教會裡面傳來一些聲音。大致上是可以跑的人要準備逃命,而不能跑或行動不便的人要求他們帶著自己一起逃走的吵鬧聲音。


  我對神侍笑了笑。「相同的信心啊。真是難得呢。」


  「各位!只有在最後的時刻相信神的存在的人才會得救!你們剛剛不是看見神侍面對兩個怪物卻毫髮無傷?神已經安排一切!」


  教會裡面一下子靜了下來。「喂,女人!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?」我推開神侍一腳把教會的門踢開,抓著那個女人的頭髮要把她拽出去的時候,我看到教會裡面的那些人的眼神。


  絕望、無奈,那些眼神中早已被恐懼佔滿,他們甚至不能說是人,只是一群在軀體中受苦的靈魂而已。


  女子沒有抵抗,任胸前坦露地站在我面前。「你就是我們的奇蹟。」她微笑著說道:「神已經安排一切。」


  她的眼神突然地變了,我似乎看見了那眼中有著什麼不該在這種時候出現的光芒,那樣的眼神,和這些人截然不同的眼神,和神侍也完全不一樣,那雙眼睛……


  沒有害怕、沒有恐懼。


  不若神父的眼神是緊抓著什麼,這女的只是相信,徹底地相信所謂的「神已經安排一切」這樣的話……


  「妳認為這一切都是神安排的?」我抓著她露出的一邊乳房,用力地捏著。「妳認為神會允許黑暗的存在?如果神存在,為什麼會出現黑暗、為什麼會有欺騙、邪惡是為了什麼?說啊!」


  女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,但還是抬起頭來看著我。「那是試練。通過的人才有資格站在神的旁邊,與神同在。」


  「夠了。」我把她推到旁邊,解下了披風丟到她身上。「穿上,然後出來。」


  在村外,已經可以看到那隊斥侯的成員。想必他們也看得見這邊我們──對他們而言等同於獵物──的動作。


  「如果妳真的相信神的話,妳就會看見奇蹟。」我對她說著,一邊試著回憶被我拋棄的信仰。


  ──或是我被信仰拋棄?那沒有差別,總之就是我再也不相信所謂神的存在,即使施放過神術,但對我而言那也只是以神為名的魔法罷了。只是這樣而已。


  什麼神蹟,我再也不願相信……


  「呼喚神的名,從妳的內心深處去對神祈禱,請求祂的幫助。」我命令那個女人,她兩手向天空伸展,叫道:「在天空上看顧虔誠子民的您,我們向您祈求,幫助我們度過苦難……」


  看著她祈禱的樣子,我不禁對自己嘆息。已經放棄信仰這麼多年,居然會在這個當兒被個村姑給影響了。難道幾年來都沒有出現的奇蹟現在會出現嗎?難道拋棄我的神會在這時候露出微笑嗎?


  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期待的。


  箭插入了她的胸口。在我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,暗精靈的身影從我的面前奔過。一陣劇痛在手臂上漫延,但痛覺並沒有持續太久,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異樣的麻痺感。


  「淬毒嗎?!」我用左手拔出匕首護在胸前,但早已經不見了暗精靈的身影。


  ……只是探過虛實就走了嗎?女人倒在地上咳嗽,神侍則是跪在她身邊唸著禱詞。


  「……看來神又離開了啊。」我苦笑著,癱坐在地上。用匕首割開傷口放出髒血。雖然用著刀刃在傷口上劃來劃去,卻完全沒有一點痛覺,可以預見接下來失去知覺的就是肩膀、胸口、然後我將和那個女人一樣的倒在地上,動也不動地開始變冷。


  「還是趁能動的時候逃走吧。」我早該這樣做的,根本不需要為了這些白癡狂信者的蠢話動搖,說什麼神安排好一切,那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話啊……


  神侍沒理會我,跪在女子身邊一動也不動。


  看來運氣還算不錯,麻痺的感覺並沒有延伸到軀幹,但這隻完全沒有知覺的右手也許再也不能用了吧。我一邊想著,勉力撐起身體站起來。「別唸了吧,她已經找你的神去報到了,要是再不走的話,接下來大家就一個個排隊……」


  我的話只能說到一半,而再也說不下去。


  奇蹟真的發生了嗎……明明看到她那一箭正中胸口的……


  神侍喚著聽不清楚的名字,衝進了教會裡面,大聲的喊叫。


  女人站了起來,把胸口的箭一折,分成兩截一前一後地拔了出來。傷口流出了一道紅色的痕跡,在她的裙子上染出一小塊黑紅的顏色。「……你相信神嗎,錫得?」女人微笑著,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
  「相信神就會得到祝福,你相信嗎?錫得?」女子走到我面前,伸出了右手,在我的胸甲上畫著某種圖型。


  某種我曾經畫過千萬次、萬萬次的圖型。


  有著一種……熟悉的感覺。


  「錫得,你還記得『印』嗎?我們一起來做吧?」


  這句話像是用大石頭敲破了冰凍的湖面一樣,翻出了我不願再想起的回憶。在那些凍結的時間裡面,我曾經呼喚神的名字、曾經愛上一個女人、然後因為她再也不相信所謂神的存在,直到現在……


  「不、我不記得,我再也不記得了……」我夢囈似地說道,轉過身不敢看那女人。


  帶著血跡的手從後面攬住了我。「你記得的,我知道,神原諒了我們,而且讓我們能夠再見面,這是無上的恩賜……」


  「在這樣的狀況下見面,那也不過是一次以生命為代價的玩笑罷了。」我扳開她的手,掙扎從溫柔的感覺中逃開。


  纖細的手指抓著我的手掌,那竟是無法掙開的力量。「如果神給我再與你見面的機會,我相信這不會是假的。」


  神侍從教會裡走了出來,跪在我們的面前。「神所賜予的奇蹟已經出現了,我們將永遠遠離害怕、恐懼,與一切的黑暗!讚頌這光所照耀的一切!」


  是奇蹟嗎?是奇蹟嗎?我不停的問著自己。五年前在我面前受刑死亡的女子,卻用這個陌生女子的口說著她的話!


  「我們來架『印』吧。」過去和現在混在一起,我已經沒有辦法分辨現實的存在,只是跟著頌出了祈禱文。


  「……美善與慈悲,智慧與理解的國度,您的光芒……」即使已經五年沒有再吟頌過的禱詞,我還是跟著附在這女人身上的可洛洛絲誦唸了起來。


  神的傑作,可洛洛絲。


  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,她穿著一身潔白的袍服,站在禮壇上,引著神殿的所有人頌歌。


  命運讓我們一同巡禮,卻不允許我們的結合……


  當可洛洛絲永遠地閉上眼睛的瞬間,我再也不相信,再也不……


  「……願一切的善靈存在於……存在於……」我停止了吟誦,看著面前陌生的女子臉孔。她不解地望著我,但並沒有停止頌唱禱詞。「……存在於天地的羽翼,受到世界的祝福的子民,願災禍與……」


  我看著她的眼神,那是可洛洛絲的樣子,那個神情,即使在陌生的臉上卻依然可以分辨,對我說著:可洛洛絲就在這裡,就在這樣啊。


  如果要那麼殘忍地讓我失去,現在讓她回到我的身邊,又是為了什麼呢?神啊……


  一個人的禱詞少了一些共鳴,感覺似乎變得薄弱了些。我以前很沉醉在那樣的共鳴中,感覺自己不再是單獨的個體,而是被包圍著的,是群體中的一個。而後來,我只希望和她一同頌唱,只有我和她。那樣的默契和和諧,令人感受到幸福,和被需要。


  我湊過去,看著屬於可洛洛絲的眼神。


  ……就算是惡作劇也好……


  「光所及的地上,風所及的陰影……」我再度跟上她的禱詞,看著她微笑的眼睛。「黑暗回到他們的歸屬,邪惡將無法侵害您的領土,在您所看顧的人子身上,所有的災厄被趨散,再也無法以他們的不義影響您目光所及的地方!」


  我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。「以光神之名,讓此刻此地,成為不受邪惡侵犯的聖域!」


  在陽光下依然耀眼的光點從地面升起,飄向空中。


  「這是神的恩賜。」


  「妳才是神的恩賜。」我環著可洛洛絲的肩。她縮在我的擁抱裡頭,輕聲地笑著。


  許多的光點飄向天空,一如在那些日子裡,神殿的空中經常出現的景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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